Love  

 

女兒三歲後,我發現自己變得很容易生氣。

 

隨著年齡漸長,女兒的自我意識越來越強,她不再是以前那個「媽媽說什麼都好」的小天使,而是「這個不行那個不要」的小叛逆。四歲的她,更是越來越有自己的堅持,許多事一定要按照她的方式來,例如先穿褲子再穿上衣、吸管的包裝紙要橫向撕開、剪紙時不能剪弧形而是要有角度等。她喜歡按照自己的節奏做事,專心做事時不喜歡被打斷,若大人一直催促,她會很反彈。她凡事喜歡自己來,有時我們只是想幫忙(或趕時間),插手幫她把事情做好(例如拉拉鍊或扣鞋帶),她也會非常生氣,把一切歸零再自己重來。

 

大部分的時間,她仍是個理性的孩子,只要掌握她的眉角,都還能相安無事。然而一旦她睡不夠、吃了甜食、或心裡有事時,她就很難控制情緒,對於大人企圖介入她的秩序,她會非常憤怒,在情緒裡糾結很久,一鬧起來沒完沒了。

 

每次女兒為莫名小事抓狂時,我也會被搞得很生氣。我試過各種方法來處理,然而認真番起來的她有時還真讓人束手無策:理性講理無效,因為她在氣頭上,什麼都聽不進去;順應她無效,因為她的情緒讓她反反覆覆,一下要一下不要;冷處理無效,因為她會一直跟在屁股後面,嘴裡重複她的抱怨;熱處理無效,因為她會因為我的反擊,情緒變得更糟,哭得更慘烈。 

 

面對這種狀況,我常常感覺很無力。即便事過境遷後,我會反省自己為何如此沒耐性,但在氣血攻心的當下,卻很少能耐著性子處理。教養文章經常要求父母必須有耐心,然而這樣的勸說反而加諸更多壓力,被孩子的哭鬧連續轟炸一小時,誰還能心如止水、進入禪定?

 

最近發生的兩個事件,讓我體會到情緒碰撞的當下並沒有解藥,只有「愛」能指引方向,告訴我們如何變得更好。

 

Case 1

 

上星期的某個早上,女兒正在挑選外出的衣服,我只不過隨口說了句:「我覺得妳最好穿長褲吧!」,她就開始生氣。我不知道為何她反彈這麼大,在出門的節骨眼上也不想與她爭吵,便說「好好好,隨便妳」,轉身離開現場。

 

沒想到,我的轉身讓女兒變得憤怒,她追到洗手間,對正在馬桶上的我說:「我討厭馬麻!」,我知道她卡在情緒裡了,不想隨她起舞的我,溫和地回:「妳可以討厭馬麻,沒關係~」,不料,她聽了,竟更大聲地說:「我討厭馬麻!」,還揮手打了我左手臂一下。我抓住她的手,有些嚴肅卻仍溫和地說:「我剛說沒關係,妳可以討厭我,ok的!」。

 

這時候,女兒突然大哭起來,淚眼婆娑伸出雙臂說:「馬麻抱抱!」,我向前擁抱她,輕撫她的背,充滿理解的問:「我知道妳不是真的討厭馬麻,妳只是討厭馬麻要妳穿長褲,對不對?」,她雙眼噙著淚,對我點點頭。我看著她的眼睛,說:「我知道、我知道,其實妳很愛馬麻,不是討厭馬麻。」,被我說出心聲的女兒,委屈地哭得更大聲,然後,她對我說:

 

「馬迷,我想跟妳說對不起。」

 

其實,當下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對不對,轉身離去、冷處理、回答「沒關係妳可以討厭我」,我全都無法預測會帶來甚麼後果。我只知道,只要最後我們和好了就好,她的一聲對不起,我立刻融化。

 

Case 2

 

上週六跟家人約好聚餐,衣服換到一半,女兒發現指甲油掉了,吵著要重塗。眼看時間快來不及,我說「先出門吧!回家再塗。」,但她堅持要現在塗;我換個方式,說:「不然先穿好衣服再塗吧!不然指甲油會被弄壞。」,她還是不要,一定要先塗好再穿衣服。擔心聚餐快來不及的我,不耐煩地說:「好好好,要塗快塗,塗好馬上穿衣服。」,結果她坐在地上耍賴大哭。

 

我開始生氣了,問她:「所以妳到底要不要塗?」,她說:「我要馬麻幫我穿衣服。」。我拿起衣服往她頭上套,她又把我推掉說:「我要自己穿!」,莫名其妙的她讓我整把火上來,已經被她盧了半小時,我越來越沒耐心,她坐在地上踢腳大哭,看著她不可理喻的臉,我覺得自己情緒快爆發了,突然想到難怪有媽媽會失控打小孩,因為現在的我也好想這麼做。我很想揪著她硬把她帶出門,但我知道她會一路大哭,沒完沒了到天荒地老。

 

無法扭轉情勢,我既灰心又無力。我站起身來,對她說:「我不想去了!妳在家裡慢慢哭吧!」,她追上來,展開另一波攻勢,大哭著喊:「我要去我要去!馬麻我要去!」

 

我躲到洗手間,她也跟進來,站在我面前,突然邊哭邊伸手打了我左臉頰一下。

 

這下我真的生氣了!

 

我充滿怒氣的問她:「妳為什麼打我?」,她繼續哭鬧,我再生氣的問她:「妳是因為下午吃了冰糖蓮藕,所以現在發瘋嗎?」,她說不是不是,繼續吵著我要去我要去。我按耐不住脾氣對她吼了起來:「我不去!剛剛本來可以去的,但是妳為了一個指甲油哭了快一小時,現在我不想去了!妳就留在家裡慢慢哭,我不去!」

 

然後,我回房間換下外出服,打開冰箱把過期的牛奶及食物全拿出來,一個一個打開,再一個一個倒進洗碗槽及垃圾桶。女兒跟著跑來廚房,站在流理檯旁,邊哭邊看著不發一語的我丟廚餘及洗碗,突然,她哽咽地說:

 

馬迷,我想跟妳說對不起。」。

 

我看了她一眼,怒氣未消,不想說話。她再次說:「馬迷,我想跟妳說對不起。」,然後三次、四次、五次,不斷重複。其實,在她說第一次對不起時,我已經心軟了,我只是一時間拉不下來臉來跟她說沒關係。

 

碗洗好了,我離開廚房,她跟著我,繼續說著:「馬迷,我想跟妳說對不起。」,我好心疼,轉過身蹲下來抱著她說:「好了,媽媽沒事了。以後不可以打人,也不要這樣鬧,好嗎?」,她輕聲哭著,趴我肩膀上點點頭。我問:「那妳還要去找阿嬤她們吃飯嗎?」,她喊要!於是我們一起到洗手間梳洗,整理好後,她看著我,再次認真地對我說:

 

馬迷,對不起。

 

我很感動,緊緊地抱著她好久好久。

 

我跟她都一樣,當我們陷在情緒風暴裡時,都無法靜下心來處理情緒或控制行為。然而當情緒發洩完畢,我們都能繼續用溫柔擁抱彼此。她與我一樣,都在摸索如何相處與處理情緒,而她勝過我的,是能很快承認自己的錯。她不讓任何一次失控影響媽媽對她的愛,她希望媽媽快點原諒她,以最快的速度重回媽媽的溫暖。

 

沒有從不生氣的媽媽,也沒有從不耍賴的孩子。所謂愛,就是在不斷衝突、又不斷和解的過程中反覆確認彼此。她的淚水、她的哽咽、她的對不起,都是她的自責與反省,也是督促我們變得更好的動力。

 

其實,我們都在摸索。愛,會指引衝突後該去的方向。因為怕失去愛,所以我們願意變得更好。愛,是混亂與黑暗中,閃著亮光的燈塔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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