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接女兒放學,發現她悶悶不樂的。我問她:「妳怎麼啦?身體不舒服嗎?還是心情不好?」,她說:「我心情不好。」。我再問:「為什麼心情不好呢?發生什麼事嗎?」,她說:「小朋友說我年紀太小,所以不能玩溜滑梯。」。我想起上週六學校期末成果發表結束後,大家在公園裡繼續野餐,小朋友們也在公園裡玩溜滑梯,突然,女兒跑過來,很委屈地問我:「為什麼鑫鑫說我年紀太小,不能玩溜滑梯?」,鑫鑫是女兒在上幼兒園以前就認識的朋友,她也一直把他當成好朋友,被好朋友排擠在外,她很難過。事情發生兩天了,她仍舊耿耿於懷。
走往捷運站的路上,她繼續解釋心情不好的原因,她說:「琪琪說她已經有很多好朋友了,所以她不想跟我做好朋友。」。琪琪是女兒進幼兒園以後認識的新朋友,有一天放學,她好興奮地跟我分享:「我喜歡琪琪,我覺得她的臉很好看!她是我的好朋友!」,那天她一路上都好開心,蹦蹦跳跳地,整個晚上也都高興地不停唱歌。當時,我心裡好安慰,她終於交到好朋友了!只是沒想到才過幾天,一顆火熱的心就被拒絕了。
我了解她的處境,學期末才進學校,小朋友大部份都有固定的玩伴了,她在班上無論年紀或個頭都算比較小的,即便她很主動大方,然而小朋友們不見得願意接受她的熱情。原本認識的鑫鑫早已交到別的好朋友,後來認識的琪琪,本來就已經有好朋友了。看著女兒沮喪的臉,我感覺她正強忍著悲傷,我心裡好疼,卻不知該怎麼處理。
她心情真的很不好(其實我心情也很不好),我決定帶她去喝個咖啡(她喝熱牛奶)透透氣。坐定位後,我拿出學校聯絡簿,看到老師貼了條子:「今天讓孩子們想一想,平常喜歡和誰玩?好朋友是誰呢?並畫下一張畫送給好朋友,孩子們熱情地一畫再畫,讓收到的孩子好開心。」。
原來如此。我問她:「妳的好朋友是誰?」,她說琪琪,而且她也畫了一張畫送給琪琪,「但是琪琪說她已經有很多好朋友了,所以不要跟我做朋友。」,她又說。
「馬麻,我也想要有很多好朋友!」,快到家時,她這樣對我說。
對於「好朋友」這個問題,我非常沒有處理經驗。可能是因為從小我就是個比較酷的小孩,別人喜不喜歡我,我並不是很在意。即便在小學五年級時,班上有一夥小女生故意找我麻煩,我都還記得當時很淡定地冷處理。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中,通常是別人來找我做朋友,我很少主動接近別人。然而,女兒在這方面似乎與我不同,她對人有特定喜好,喜歡的會一直去黏對方,不喜歡的則是把對方推走。
因此,今天遇到這問題,我真的手足無措。
回到家後,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「好朋友」這個話題。我先是說,因為我們比較晚入學,小朋友們大部分都有固定的朋友了,之後還會有新的小朋友進來,妳還會有機會找到好朋友;接著我又說,好朋友不容易找,一輩子遇不到幾個,這需要緣分;然後我再說,也許妳明天可以試試看跟其他小朋友玩,平常妳沒注意到她們,但她們也許也很有趣喔!最後我詞窮,乾脆說:其實妳以為是好朋友,最後可能不是好朋友,很多大人都被自己的好朋友騙,他們也覺得很傷心耶…
從沒擔心過「好朋友」的我,真的不知道如何開導女兒。我問她:「那妳今天有收到別人送給妳的好朋友畫嗎?」,她說:「都沒有。」
我心碎了。
我對她的心疼,轉變為生氣。我好氣小朋友們為什麼這樣對待她,我想像著她開心地想跑去跟鑫鑫一起玩,但鑫鑫卻擋在溜滑梯前,告訴她「妳不准玩!」;我想像著她高興地畫了一張畫送給琪琪,卻被琪琪冷血拒絕,說「我已經有很多好朋友了,不想跟妳做朋友!」;我想像著她在學校熱情地想跟小朋友們一起玩,卻被小朋友們說:「妳年紀太小,不能跟我們一起玩!」。我的生氣逐漸擴大,最後竟脫口說出:「那以後我們都不要跟他們一起玩!我也不想送禮物給他們!也不想邀請他們來家裡!如果學校小朋友都這樣,那我們也不要去學校,自己在家裡玩就好!」
然而,正當我說完的那一霎那,我發現女兒臉上閃過一絲落寞,她問:「那以後我們都自己在家裡玩,不去學校嗎?」,我說:「對!他們對妳不好,我不想要妳這麼傷心,如果他們這麼壞,那我們就不要去學校了!」,她的眼眶開始泛紅,嘴角委屈地說:「可是我覺得學校很好玩耶……」
這才發現,有些事,父母真的幫不上忙。她的心受傷了,我不能幫她面對。她不是我,她學不來我的酷;她想要好朋友,她不像我不在乎;她想要面對,她也想逃避,她不像我可以瀟灑地拋下,轉身離去。
她想要甚麼,只有她才清楚。她,是她自己。
洗完澡後,我陪她在床上聊天。我告訴她:「我知道妳很難過,媽媽以前也曾經喜歡一個男生,可是他不喜歡我,那時候我好傷心也好生氣,好想咬他一口!」,她笑著問:「妳想咬他嗎?我也好想把鑫鑫跟琪琪推到地上喔!」,我也笑了,說:「對啊!我很想咬他一口!可是我沒有咬,因為我知道那是因為我很難過,我受傷了,所以我想要保護自己。」,「但是我沒有咬,因為雖然我喜歡他,但是他有不接受的權利,我必須尊重他的意願。就像是如果有一個小朋友很喜歡妳,但是妳不喜歡她,妳也可以不接受啊,對不對?」。「嗯。」,女兒附和。
女兒的藍色海龜夜燈正撥放著柔和的旋律,藍色海浪般的燈光投射在天花板上轉呀轉地。我貼著她的頭髮,輕聲地說:「傷心這種事必須要自己面對,別人幫不上忙,對不對?」,她毫不猶豫地說:「對~」。
今晚,我決定多陪她一會兒,直到她沉沉入睡,我才下床走出房間。我還不知道如果她明天又吵著不想上學時我該如何是好,然而我確定的是,有些事,只有她自己才能面對。她必須學習摸索出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方式,學習處理傷心,學習處理失落,學習調整自己。
她,是她自己。她不是我,只有她才能決定。
後記:心疼的我,在這篇文章寫完之後,狠狠地大哭一場。我代替她,把所有的心碎全哭了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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